＊人文心 中華情 世界觀 科技腦 ＊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 147期 98 年 5 月 2 日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一張舊照片         賴昭宇

橘紅色的時間標示已經有些模糊，右上方也有細細的、白白的折痕，照片摸起來有些濕滑。泛黃了的不只照片，還有那回不去的從前。

那是我和外公的合照。

合照裡，外公笑咪咪的，眼角的魚尾紋像擺動著一樣，拍著外公厚而下垂的眼皮，淡淡的眉毛看上去有些白，額頭更是硬生生地讓歲月給踩皺了，像極沒扯緊的桌巾。薄薄的嘴唇往兩邊翹，擠出兩坨鬆垮垮的小肉團在雙頰，配上短近三公分的老髮，和隨地心引力往褲襠奔去的肚子，我的外公十足是個該享福的老人家。

他總是一有空閒就從台東機場飛來找我，帶著我到處轉，出沒在方圓十里內的每一家「柑仔店」。像合照一樣，我每一次都一手拉著外公那皺皺的、一點一點的手，一手提著紅白相間的花塑膠袋，裝滿跳跳糖和假香菸。我們像朋友一樣，一起抽煙，他抽長壽，我舔甜草莓香菸。然後看著伴唱帶，我學黃乙玲哼唱「水潑落地難收回」給外公看，膩了就看歌仔戲，累了就喝茶、睡覺。

客廳茶几下的茶具組已經繡上土黃；茶葉也飄出淡淡的霉味。

自從外公生病之後就沒再泡茶給我解渴，也不曾叫我去洗茶具和換水。伴唱帶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讓「小飛象」載走，替代的是不能換帶的「點將家」。

窗外的白雲在天空聚又散了幾百回，時間像東去流水，一般倏地遠離，我就這麼將那悠悠的相思掛在樹梢，期待落山風能為我轉述。前些日子，我總算帶著落山風未完的任務，探望在山的那一邊，我切切念念的外公。

瘦了。

時間和病痛是如何折磨他的？雙頰不再圓潤微隆，夾雜一些白的眉毛更稀疏了，頭髮像是貪玩的小孩忘了拍掉沾上的沙，灰白的讓人心疼。好似跌落雪白冬天裡，我的心好痛，抖動的嘴唇吐不出隻字片語。外公的啤酒肚也不見了，褲子鬆垮垮地。整個瘦弱的身軀在山風裡微微搖盪，我走上前，一手牽他依然皺皺的，帶斑的手，一手握住他皮包骨的上手臂，扶著他回屋裡，眼淚也掉在風中。

一張舊照片，一段舊時光。

泛黃了的不只照片，還有外公的青春和健康。我定定望著照片裡的外公，伸手摸了摸外公還未消瘦的雙頰和大肚腩，痴心妄想著一切都能回來。只是，那時的我和外公被時間的城堡困住了，鎖在四邊都泛黃的照片裡。這一次，再多王子也破解不了時間的魔法。